万华镜之庭

鸫岛树花总是坐在京都深林的一座山上看着，山下的人来来往往，灯火都是一般样子，每年每日都如此，有时下雨，有时也不。下雨的时候，住宅区灯火旺盛些，天晴时，街上灯火旺盛些。鸫岛树花放学后会在便利店门口停留，有个老人会在下午三点推着小车前往不远处的超市，有个男孩会抱着篮球赶往公园，下雨的时候他们就不出现，天晴时，他们都穿着白色的衣服从未换过，在鸫岛树花面前经过。但不论下雨还是天晴，总有一个带着厚厚镜片的青年，骑着单车到便利店，路过她的身边进店去买个饭团，下雨的时候他会打伞，天晴时他会把单车停在便利店门口的贩卖机旁，挡住别人买汽水的地方。 鸫岛树花有个好朋友，叫江川絮子，下雨的时候，她会和树花说《佳偶天成》，天晴时，她就谈起《风尘三侠》，电视机上的什么节目她都不愿错过，但树花不明白，为什么她总是在说同一集的剧情，但絮子笑着，她也就笑着，笑得越来越勉强，但絮子还是这么说着。 鸫岛树花做梦，她在哥哥的怀里睡着，哥哥的怀抱很温暖，温暖得像梦中的金鱼烧起来。旧宅的花园里也有金鱼，但它们不像梦里那样会飞，也不像梦里那样能被哥哥捏碎，变成小小的火苗，小小的火苗越来越大，包裹了梦里的庭院，烧死了她，烧死了江川絮子，烧死了鸫岛风木。 鸫岛树花想念父母，她从江川絮子家回来，想着妈妈应该在家等我，爸爸应该摸摸我的头，她推开门，妈妈在家等着她，爸爸摸摸她的头，她吃了热闹的一顿晚饭，父母坐在她和哥哥中间，看不清脸。她说不对不对，爸爸妈妈不在京都，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。她睁大了眼，在哥哥怀中辗转反侧，等到天亮，父母就这样消失无踪。 鸫岛树花说好吧，爸爸妈妈不在，那我要是会唱歌，当明星，他们会看到我。她想着，就这么踏入学校，同学们拥上来围着她，树花树花，唱歌给我们听吧，于是她唱歌，唱到嗓子不舒服，她想，不对，我才不是明星，同学们一哄而散了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 鸫岛树花觉得这些都不对，不是这样的，于是她挑了个下雨天，她知道那个青年会撑着伞到便利店来，把单车停在便利店附近的公交车站台下，她等在公交车站台，伸出手去。她伸手一推——咔嚓，她把手收回来——叮零零。她掉下去从破碎的镜子缝隙中掉下去，掉进一个男人的怀里。 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，下雨天时，街道的灯光和住宅区一样多，便利店二十四小时开着，没人骑单车，街上是四个轮子跑着的东西，电视上放的不是《佳偶天成》也不是《风尘三侠》，是《半泽直树》，是《浪客剑心》，真奇怪，她熬着夜把电视看完，玩着男人给她买的叫做智能手机的东西。 鸫岛树花关上智能手机，借着城市的灯光看着冬一雪，说你摸摸我，你抱抱我，我是不是暖乎乎的，是不是没有在摸空气？冬一雪摸摸她，抱抱她，说你暖乎乎的，和空气不一样。鸫岛树花才愿意睡过去。她好久没做梦，但她终于做梦，她梦到庭院的金鱼，细密的雨，梦到哥哥，她想哥哥了，他问冬一雪，你们长得这么像，你怎么不是我哥哥。 鸫岛树花找到了回去的方法，多么简单，咔嚓、叮零零，她掉下去，掉回鸫岛风木怀里。她看到老人，看到男孩，看到青年，听到絮子继续说着相同的电视剧情。她觉得不对，不对呀，怎么学校的镜子里住着幽灵？怎么有猫咪在天花板上走路？她终于觉得不对。她抱着那个智能手机，看里面的相片，干干净净的镜子、在地上奔跑的猫咪，冬一雪的侧脸、冬一雪的睡颜、冬一雪握着钢笔的双手、冬一雪坐在钢琴面前。 鸫岛树花想，如果再也见不到冬一雪，是多么伤心呀。 于是鸫岛树花想着，在公园里奔跑着，抢走男孩的篮球扔到老人的推车里，一次次推倒买饭团的青年，砸碎关着幽灵的镜子，抓住在天花板上走路的猫咪。她把猫咪带回家，但是猫咪不见了，她又把猫咪带回家，但是猫咪不见了，她再一次去找猫咪，猫咪不见了，站在那里的是冬一雪——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呀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