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如幻月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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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朦毓是加拿大留学回来的,住到了哥哥买在杭州的小别墅里,起先她不愿意出国,要一直待在顾因雪身边才好。顾因雪不同意,他干的活不干净,他也不是什么好人,这样尚且不算什么,只是他看着妹妹的眼神越来越难掩不应当的情了。他选择用把妹妹推出去的方式解决这件事,也解决得颇为彻底。等林朦毓回来的时候,他已经结婚,女人是从上海来的,娘家在上个世纪都算是能叫得出名字,但到了两千年,什么都不一样。
盼望着旧时的一些人脉,要与在大动荡下活下来复起的顾家做一笔生意,她被做棋子送来联谊。顾因雪没说什么,不说同意,也不说不同意,就这样办了婚礼,扯了证,合作就这么谈成了。他时常想这和他的父亲还有那早早离开的母亲有什么不同,就连新婚第一年,他俩都是分房睡的,幸好连讨的住家都要在晚上收拾了碗筷就住到小楼去,否则不知要传出多少闲话。等林朦毓回来,夫妻也已经住在一起。林朦毓起初不愿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嫂嫂,餐桌上不愿说一句话,常常吃几口便撂了筷子走。也不愿继续读文化课,请了家教也被轰走,她成日做些异想天开的梦,涂涂画画。顾因雪送她去艺术学院进修,她才得了个去处。
她心疼嫂子,知道穿着旗袍的女人总是在后院里抽烟,总不笑。只有跟着顾因雪去什么晚会,从化妆间出来,那笑就和脸谱一样画上,她笑得好看。林朦毓不晓得她叫什么名字,只跟着住家阿姨唤她潋娘,来来往往的人都叫她顾太太,她像是没有自己的名字。林朦毓不愿叫她嫂嫂,私底下到处打听,晓得嫂嫂叫陈潋晴,水光潋滟晴方好,确实适合嫁到西湖边上。她头一次跟着嫂嫂学打牌,无人的时候,叫她阿晴,嫂嫂就落了泪,接着一下午没说话,第二日就给林朦毓送了一盒未拆的雪花膏来,她向她说和,或是当作牵手,今后她们便总一起喝茶。
刚好不久,顾因雪要人给林朦毓说亲,说这个年纪,总要找个伴了。林朦毓发了很大的火,小时要我出去,这回又要我结婚,就因我不姓顾,这顾家就不要我,时时刻刻想着把我丢出去。说完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日,只有潋娘敲门,才愿意露条缝出来,但也不愿说话,还在气头上,只抓了盒糕点进去。潋娘说,你莫气了,你哥哥就那些脾性,我与他说去,女孩子的婚事,还轮不到那大男人做主。
过了几日,气氛缓和些,林朦毓才出来吃饭,顾因雪也确实不提了,只说那小伙子还不错,你想考虑便考虑,不想,那就放一段时间。放一段时间?最后还不得催我结婚的?林朦毓想,表情又难看了,还是潋娘打圆场。顾少,月儿年纪还轻,你就莫操心,一会儿我同她讲讲,你就安心治外头的事,家中的活不还有我在?顾因雪没了话,只点点头,又说,上次小月儿说的花,我托人买来了,今晚你们打牌,我就命人去花园里栽好。
倒是林朦毓早已经忘了花的事,起先潋娘打翻了花,她发了大脾气,这是哥哥送她的,在未结婚前送的,怎么都不一样,没什么可比。但哥哥只是说,再给你买新的就好。她又生气,她总是生气,理由林林总总,但都是因为哥哥,她知道哥哥做的生意不干净,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,不愿结婚也不说,被潮水推着走。但这样都好,只要哥哥爱她,但哥哥偏偏又是不爱似的,真说不爱,却也爱得实在真切,她恨哥哥。
不过现在潋娘待她好,她也不说什么了,就自欺地当这花是潋娘送的,要是落了叶,那落的叶才算哥哥的股份。
她们又打牌,潋娘问,你晓得怎么将人的牌都赢过来?去偷,去抢,都不做数。林朦毓不爱听,说,那我就大大方方的,一口口吃下去。潋娘抽着烟,笑了。她抽的是结婚时留下的喜烟,放了许多年,都潮了,一股苦味。
那阿晴说要怎么赢?林朦毓呷了口茶。
你得先把自己的筹码丢出去。潋娘看了一眼身边松着土的下人,把烟灰掸在土坑里,要它也抽一口烟,长出来的花也迷蒙的,那样好看。
字字提打牌,句句不是打牌,潋娘教着她。等到天完全暗了,她便起身来,说,今夜麻烦月儿收牌,我有些乏了。她将旗袍上的叶子拂在地上,又猛地抬眼看着林朦毓。你去亲他。
亲谁?林朦毓问,但潋娘只是笑,转身便走了。对她来说,亲谁都一样。但林朦毓还是邀了哥哥称赞的男人来后院幽会,就在那株栽下的花边上,她亲了那男人,笑得开心,他们又抱在一块。
这地方就在顾因雪的窗台下面,窗帘没拉严实,烟灰烫了顾因雪的手。那一晚,他们又吵架。我看错人了,顾因雪说,不许同他来往,今后别再想。林朦毓也只顾着冷笑,这下倒好,我接受了,好端端的,你又不同意。你当我是谁?你的妹妹还是下人?这家我是待不下去。
她摔门走了,后半夜也没回来,只得顾因雪去寻。寻了几街的酒吧,在最老的那家找到她,她在那喝着酒,长发披散着,脚踩着吧椅,缩在一块儿,粉色的酒把她的指甲也染红了。顾因雪不说话,点了杯酒坐在旁边,喝着,越靠越近。
两人都闷着,谁都不开口。喝了一杯,顾因雪又给两人都添了酒,林朦毓那杯只说得上是气泡水,还将她当小孩子,她一口饮尽了,要了杯白的。顾因雪又拿她没办法、总拿她没办法,只好站起来,仔仔细细将她散开的发编好,漂漂亮亮。他又说,你不适合嫁人,头发都不会编,别嫁人了,你这脾气,谁受的了,遭罪。
林朦毓这才回嘴,我没你这么幸运,也没潋娘那么不幸,我看你们都是可怜人,我留着在家给你收尸,免得你死了喂了狗去。顾因雪叹了口气,又喝酒,你怎么盼着我死?
谁盼着了,林朦毓说完,也不说话了,他们又是沉默。
回来的时候已快天亮,潋娘还在客厅里等着,一夜未睡,都有了黑眼圈。顾因雪叫潋娘与他回房,林朦毓就扯开他们的手,拉着潋娘就往自己房里去。今个阿晴同我一块儿睡,女人的事情,男人别操心。
潋娘对顾因雪递了个无奈的眼神,顾因雪也便同意了,眼里的疲惫更重了点。他回房,也不知为何,竟是笑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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